VeryHot_冬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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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名字都不能说的站: cinthus

玻璃房

好久没登撸否了。最近没有墙头,无从闯作,只有搞点之前发神经时随手写的小短篇来除草。

第一人称,原创,胡言乱语,不一定合你口味,先说抱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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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我恋爱了。

 


说是恋爱可能有点不太恰当。我现在的情形更像是一只刚睁开眼不久的幼猫,隔着浑浊不清的玻璃门朝外面喵喵叫。“我很快就会来娶你的!”我也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什么傻话,大概类似这样的,可能是吧。而我的告白对象正半靠在走廊那骨骼一样干净莹白的护栏上,深邃的眼睛在粉紫透亮的绣球花丛里光华熠熠,像嵌在柔嫩王座上的宝石。

他看到我了。这个认知让我心跳飞快加速,像从山巅上往下一脚踩到底的油门。但他马上又转回头,修长的双腿换了个姿势继续交叠。他已经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了,是时候换一换了,他不是故意要错开我的视线的——不过他盯着他手里的书也太久了。

我挠门。

他抬起头,对我竖起食指:“嘘。”

我一阵眩晕。他的笑容是被阿波罗的银弓弹响的旋律吗,每一次弦拨都重重打在我的心脏上,我是怎么创造出他来的,我简直是个天才。

“过来吧,过来一下好吗?我需要你。”我对他说。

这句话就耗尽了我肺里每一个细胞储存的氧气。这个房间的空气过滤系统功率太低了。我再也站立不稳,扶着玻璃门慢慢滑坐下去。

他合上书,走了过来。

我的膝盖触及了平滑的玻璃门扇。我仍然小心地把腿伸展开,直到身体完全被可靠的地板承载住。我不能太快坐下,“砰”地摔倒在地这样的简单行为也会让我受伤,最细微的破损都可能导致体内并不丰盛的血液开闸奔流,致命的病菌成群结队像鲑鱼一样逆流而上,奋力冲进我体内产下一个个定时炸弹,当它们觉得条件合适时,轰,我的身体里就会炸开大簇大簇的烟花。很漂亮,但我脆弱的皮囊并不能承受住那样的冲击力。

我很清楚这一点。我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也很清楚,所以她给我建了一座玻璃房子。房子是圆柱形的,像一个鸟笼百倍千倍地扩大,全天候工作的紫色灯管环绕在周围,我必须小心不要靠近它们的领域。它们是守卫宝藏的巨龙,而我就是被利爪刺鳞小心保护起来的宝藏。

我不值得这一切。我知道我不值得。

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。他俯下身敲了敲玻璃板:“怎么了?”

我张了张嘴。我想指责他走得太慢,我想他怎么能过来见我还不忘记带着他的书,看书的设定还是我给他的,我真是自作自受。我突然有点生气,但我知道这毫无道理。他过于温柔的步伐不是他的错,他的阅读爱好不是他的错,这些都是我给他的。

他唯一的过错是被我创造出来而已。

想明白了以后我就有些泄气。我说:“没事。”

他显然没有相信。他更靠近了,我几乎能透过玻璃看到他的掌纹,每一道都流畅美丽得像千万年的风在岩壁上抚出的曲线。我没有去过沙漠地区,但我看过图片,我根据这些图片——和很多其他的东西,创造出了他。

“辛——”我给他取名辛,“我有点累。就这样而已。”

他理解了:“今天的研究碰上麻烦了吧。”

我很高兴他贴心地为我想了借口,我不擅长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,我不擅长解释。我是个无能的人,只会坐在轮椅里戴着橡胶手套,唯一的工作是每天生成几万行垃圾信息,然后从里面挑拣能用的,像在天坑里滤出粗金。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捞出几颗,运气不好的时候接连半年颗粒无收。然后我把这些粗金提炼出真正的精华,通常只有几行字,整理起来传送给我的母亲。她很明显不能理解,但她从不询问这几行字的意义,她只负责把它们传达给她背后的人,再从她背后的人那里获得更多的指令交给我。我懒得去想都有谁。

我只要能这样看着辛就好了。

在辛出现以前,我仿佛没有活过。

我不记得以前的一切,又或者是辛的笑容从我脑子里擦除了这一切。他是那么明亮耀眼,我让他明亮耀眼。我给他和我一样的外貌,让他更健康,更强壮,让他能够出生在玻璃房子外的花园,拨开大片大片悬瀑般的绿萝踏进我的视野。

让我的视野里只剩下他。

“你需要休息了。”辛说,“我替你调暗照明吧。”

我摇摇头。这间玻璃房子装备着全套的智能设施,它们24小时保持着监控,一旦时机合适就会反馈一个信号给中央控制系统,自动触发温度和光照的调整。我不休眠,它们就不会工作,辛也不能命令它们。

但我喜欢辛虚假的安抚,喜欢他有温度的谎言。人类喜欢受骗上当,我也不例外。

“再说说话吧。”我小声要求。

辛会意,半跪在玻璃门外,开始给我念他正在看的那本书。我喜欢他的声音,温柔而绵延,像电流舒缓的波纹。我给了他这样的声音,好让他在我焦躁的时候陪我说话——对我说话,我不擅长交谈。

“但我梦见她,不无快意,就好像梦见一个久已躺在坟墓中的人一样……”

“等等。“

我出声制止了辛的念诵。他今天念的那段话我不太喜欢。我不记得给过他波德莱尔的作品,他是从哪里拿来的?一想到他可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拿到了不是我给予的书,一想到他可能不向我请求就得到任何东西,我就感到心脏好像被按在地板上反复碾压。他可能不再需要我了,我爱的人,我的造物可以任意离开我了。我感到恐慌,我想恳求他不要,哪怕继续骗骗我也好。

但最后我说出来的是:“你喜欢这本书吗?”

辛点点头:“很有意思。”

我颓然撑着门半站起,轻轻靠坐在轮椅里,感到松软的椅垫像什么令人窒息的泥淖,让我整个一直往下陷。我早该知道的,简陋的根须上会生出繁复的花。他会培养出我不知道的兴趣,他会去到我不知道的地方,我给了他这样的能力,又怎么能指望他不去使用?早晚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个世界那么宏伟瑰丽,而这个玻璃房子又这么渺小单调,那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开,不再看我一眼。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两千多个民族,每个民族里都会有热烈或沉静的美人,足够他夜夜缠绵忘记归来。

不,我还可以现在杀掉他,这样他就会永远留在这座花园里,像他之前那些缺陷品一样。即使我这样的天才,在制造生命这一前无古人的创举上,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。他之前有很多个缺陷品,眼神不够专注,语调不够平和,抗议我取的名字,林林总总。辛每天早上在盛开的花圃里醒来,他并不知道他经过的肥沃土地里埋着什么。

他也不知道我现在就能杀死他,虽然我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。但只要天色还没有暗,我的监护人——我的母亲还没有来例行检查,只要没有任何外人见过他,我就能把他扼杀在这里。不需要任何媒介,和我创造他一样,靠想象力就可以。

可我喜欢他。

他靠近就夺走我的呼吸。他闭上眼我就死去,他睁开眼睛时再活过来。他是那么完美,穷尽我所有的想象,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能力像今天一样去爱另一个人。我甚至没有办法保证我去创造另一个和他比肩的人,他独一无二。我不能想象他消失,不能想象他的眼瞳扩散,红润的面庞转为苍白,笑容黯淡,倒进淤黑的泥地里被群花吞没。我不敢。

“你……流泪了?”

我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角。我想拉住他的衣角,求他不要走。但橡胶手套粘滞的质感在接触到水迹以后变得油腻,连按在玻璃门上都打滑。这样我又怎么去抓住他——

“该吃饭了!”

母亲的叫声远远传来。我惊惶地抬起头,玻璃房子里是常温常亮的,我一时竟然没有注意到花架的影子已经变得这么长。

辛站起来,回头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中年女人。她个子有些矮,因为生过三个孩子又喜欢甜食,身材早就变形成了一个球,钻在被绿色灌木簇拥的小径里,好像正玩着什么滚珠游戏。

“你又跑出来了,外面可冷!”她叫嚷道,“你弟弟呢?还在公园那边玩滑板?”

她总是这么风风火火。我当然知道我那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在哪里,他不在公园,只是借着玩滑板的名义去同学家打游戏了。但我没空理会那些无聊的事情,我用尽全力扑到玻璃板上,对着辛的后背脱口而出:“不要走……”

辛回头看了我一眼。他的笑容永远这么温暖美好。他轻声细语地说话,用我喜欢的柔和音调。

“你今晚会死吗?” 

我睁大眼睛。

他伸出一根手指,抵在我的鼻尖上——隔着玻璃板:“你可要想好,把主人格替换成我,当然会让妈妈更喜欢我们。但你的存在已经很薄弱了,你自己也察觉到那些药的作用了吧?他们让你更容易疲劳,更虚弱,你连意识海都快走不出来了,所以你创造了我想要去欺骗医生。你想告诉大家你已经正常了,健康了,不需要治疗了——“

我拼命摇头,我看到母亲正走过来,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还在念叨。我对辛说:“不要走……”

辛怜悯地看了我一眼,这一眼就让我知道我可以开始祭奠我朝生暮死的爱情。他转身迎向发福的妇人,声音温柔,脊背挺直:“妈,我出来散散步。”

“呀,你今天看起来精神多了!有老实吃药吗?”

“有的。”辛说,“我会坚持吃的,我感觉已经舒服很多了。”

“那就好,就好。”妇人用围裙擦了擦眼角,又朝我走来。她拿钥匙打开了我面前的玻璃门,然后穿过我的身体和轮椅,走进房间转了一圈,然后又出去小心锁上了门:“别弄坏你爸培育的花苗,回去吃饭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辛没有回头。我看着他们走远,天越来越黑,我的光越来越远。我闭上了眼睛。

 


今天,我恋爱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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